长安有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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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5 归途(正文完结章)

员外夫人捂着脸哀嚎着,只看见门一开,就忙跌跌撞撞跑出去,边跑还边喊着“绝不会放过你们”。

赵简和元仲辛自然不在意这番豪言壮语,安抚好祈川,便穿戴整齐准备去王宽府里看被陆英先一步带过去的祈安。

裴景那边,退热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,但始终小孩子容易发烧也是体质差,祈安退烧之后她便把孩子安置在卧室,自己在另辟的小药房配些给孩子补气血且喝起来不那么苦的药。

祈安起先还听话卧床,没一会儿也觉得无聊,就穿好衣服去院中走动,她不似祈川那般好动,出屋只为透气,看看花看看草足够让她觉得好玩儿。

王博从书房出来,看见一个安静戳叶子的团子,没叫她,她自己觉察到有人,抬起头来,冲着老头儿的方向一边甜甜喊着爷爷一边跑过去钻到他怀里。

想来和这个丫头的缘分也是奇怪,从她三岁时误推开自己书房的门,后又缠着老头问有没有书可以看,小小女娃到了五岁就熟读四书五经,如今七岁半,已经像个小大人,正和这位迂腐的参知政事投缘。

见着元仲辛,祈安惊喜地仰头喊爹爹,王博没说话,只是点头示意。

他依旧看不上元仲辛这个市井小民,与他打个照面,也满含着“父凭女贵”的意思。

元仲辛抱起祈安在空中转了一圈,见她好得彻底,便放她和祈川王遂一起在院中玩耍,两人和刚从药房出来的裴景一同去找王宽。

赵简推开书房门时,王宽正一丝不苟地整理秘阁的书库文摘。

“相公,姐姐他们来了。”

裴景过去把王宽左手边照顾不到的纸张铺散开,又把窗台上挡光的盆栽移走。

王宽只抬头和几人眼神交汇片刻,点点头,就又低头忙起来,赵简和元仲辛随即坐下,随便抽出两本书来看,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,王宽才起身和两人说话。

“怎么了,有什么事吗?”

元仲辛两只手搭在椅子上,整个人都快要从椅子上滑下去,一副大爷的样子,“怎么,没事不能来喝杯茶?”

赵简对准他膝盖猛地一踹,将人从椅子上踹到地上,又递过去一个白眼。

“来看看祈安,还有就是昨天莫掌院和我说秘阁要办文试,让你出一份考题。”

“好。”

王宽答应下来,右手抓住一旁还在收拾的裴景,将她按在旁边的椅子上,自己不慌不忙的收拾桌上的笔墨。

“说过很多次了,你在这里看着我忙就好。”

裴景笑笑,“我最近病人不多,你又忙,这点小事我还是做得来的。”

“这点小事你夫君我也做得来。”

元仲辛打了个激灵,感觉鸡皮疙瘩都从自己身上簌簌地掉下来。

果然人与人浑然不同,成亲之前,他和赵简也有过这种眉来眼去的时候,成亲之后,他总觉得赵简看自己哪里不顺眼,只有自己赶着挨揍的份儿,可要是她什么时候语气态度好了,又给他一种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事,自己还没发觉的错觉。

哪像他们,儿子都会打酱油了,成天里还和从前那样腻着。

他撅起嘴,身子往下塌着,一副你不扶我我就不起来的样子,赵简弯腰把手伸过去,元仲辛直接借力一个弹起,把赵简按在椅子上,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压在她身上。

怎么样也是在别人家里,太亲密也有碍观瞻,元仲辛只拍拍赵简的肩膀就迅速起身,又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,仿若这几年的长进,都长进在他越发凌厉的嘴皮子上。

他又凑到王宽桌前,说着让我看看你这次出什么题。

王宽出手阻挡,元仲辛也不多让,两只手和王宽一只手比划起来,胜负即分的时候,裴景一把将写了几个字的考纲拿到一边。

“元大哥,你可不要想着作弊,秘阁里谁不知道,那些学生里,你最喜欢陆英,上次他们考试你帮着他作弊,莫掌院气成什么样子,你忘了?”

元仲辛切了一声,直言自己对这个才不感兴趣,对陆英能不能通过考试也没兴趣。

他帮陆英,也纯粹因为两人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“交易”,或是让他跟踪某个有贪污嫌疑的官员进妓院监视,或是让他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领着两个丫头在厨房生火做饭,自己在旁边指挥。

要说正经事,他们也并非没有,两年前去北境边护送一个使者处境,行程中遇上刺客,元仲辛为陆英挡了致命一剑,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恢复。

“不过……”

裴景想起些什么事,还没有和几人说,就被推门而入的薛映打断。

“秘……秘阁出事了……”

他还没有说清楚是什么事,眼前四人就风一样一下子都没了影儿。

秘阁原八斋外,衙内正点头哈腰向人连连道歉。

看见赵简过来,他委屈地眼泪都要夺眶而出。

细问之下,才知道又是祈川,祈川被十斋的人夸有天分,被带着做火药,新做的小型火雷被一个七岁的孩童踹在兜里半天,最后游玩到八斋的时候被窗外的鸟吸引,火雷就这样被落在屋里。

窗台摆放着一个琉璃瓶子,今天烈日暴晒,光线折射下点燃了引线。

一声巨响,八斋男宿舍就这样没了屋顶。

六斋一个人和文无期是好友,看见他生前居所被破坏,知道缘由后,看到衙内便破口大骂,怪七斋不带好孩子,怪他们没有检查秘阁的危险物品。

衙内自然是好话说尽,也主动承担修缮房顶的任务,六斋的人仍不依不饶,一定要赵简来给个说法。

一群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,原本趋向和谐的氛围也越发紧张,这天天气本就不好,秋季的风又不留情面地裹挟着飞沙和一层寒意扑面而来,元仲辛伸出手掌在眼前扇开飞扬的砂砾,正巧抓住张从天而降的纸张。

看方向,是从裂开的屋顶上掉下来的。

纸张已经有些发黄,上面的字迹也很随意,元仲辛拿起来眯着眼睛,读出上面的文字。

“我刚往梁都头的茶杯里放了一勺盐,他没发现,我赢了,斋长我当。”

“我没看见。”

“那我再放一勺。”

“我没同意这个赌注。”

“别不认账。”

“滚。”

“你们别吵了。”

“快去把茶杯换了啊。”

“别连累我!我不想加练!”

“给我买酒喝。”

“好,快去!”

“我突然不相信你。”

“立字为证!”

密密麻麻的小字写满了纸,时至今日他们也分辨不出这是在哪一个平常的日子,是文无期还是花辞树先挑衅的对方,这上面的每一句话出自谁之口,他们都无从考证。

甚至这个被藏起来的字据,最后有没有实现,也无从得知。

六斋的人擦了擦眼角,顾忌着七斋在,不好意思哭出声。

“放回去吧。”

赵简轻声嘱咐道。

“八斋的约定,就留在八斋吧。”

元仲辛点点头,和薛映一起,用了一下午的时间修好屋顶,把这张纸叠好,藏进了某个,或许曾经只有想喝酒的那个人才能找到的角落。

屋顶不需要这么多人帮忙,裴景闲来无事就抓秘阁里面的猫猫狗狗来看病,王宽最受秘阁新人欢迎,三句问候,一句必问到考试内容。

王宽只是微笑,颔首,沉默。

秘阁也有教乐理的老师,王宽隔着花丛见着他们,想上前打个招呼,顺便问些要不要将乐理和诗书一起出题的事,走近时,听到他们谈话中听到“王宽”两个字。

“你也觉得很可惜吧。”

“大好前途,因为断臂,如今而立之年,只能在秘阁做一个无官无职的老师。”

似是还想感慨些什么,其中一人抬眼看见王宽立在远处,不自然地干咳两声,几人互相行礼后,那两人便有些尴尬地离开。

王宽早已经习惯了旁人对他这样那样的惋惜。

发愣的时刻,有人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。

“别太往心里去,你看我们这一群人,哪个有官职,七斋一体,大家都陪着你呢。”

元仲辛吊儿郎当的,几句话便把王宽因伤残不能入仕一带而过。

晚上,风停了些,难得没有被莫掌院找来做些杂事,也没有学生惹事,几个人就整了几壶酒,原本在院子里小酌,看见天气渐好,显出月色,干脆就爬上屋顶边喝酒边赏月。

而立之年的人可聊的事有很多,聊家中孩子,聊府院趣事,聊某个科考终于中举的熟人,和某几个以报国之名出走远方却再也没能回来的少年。

醉意上来得快,六个人两两倚靠,王宽在裴景耳边说:“我觉得现在就很好。”

白天时候,两个人议论王宽时,王宽侧头看见了转身离开的裴景,她走得很轻,她想要给他留下一片足以消化这份陈年累月遗憾的空间。

“或许入仕,步步高升,是更为光明,更为宽阔的道路,但总要有人为这片光明提灯。”

“我很庆幸我在做这些事。”

“很庆幸自己还能做这些事。”

六个人陷入了片刻的沉默,赵简突然笑他:“你喝多了吧,什么入仕,你看看我们这几个人,哪个能入仕哈哈哈哈哈。”

几个人就着醉意,又开始就到底谁的条件更能当官吵了起来。

王宽,裴景,赵简,元仲辛,韦原,薛映。

身有伤残不为官,身为女子不为官,市井小民不为官,罪臣之子不为官,军户子弟不为官。

他们向着光明而去,却与人们理想中光明的道路背道而驰。

“那又怎么样呢,难道不在朝堂上,我们做的事就失去意义了吗?”

元仲辛靠着赵简的肩膀,往事一幕幕重现,十多年前的他并没有想过,十多年后,他会和这个自称辽人的郡主共度一生,会和这群看上去都不怎么正常的人生死相伴。

衙内点点头:“会有意义的。”

薛映噘着嘴,看天上的月亮已经成了一块亮白色的虚影,他晃晃脑袋,颠颠肩膀:“你喝这么多,明天还上不上课了,莫掌院点名让你上课。”

“天哪,我都三十了,为什么还要让我上课。”

“她说你内外都欠修。”

“你还要考试你不知道吗?”

元仲辛笑得前仰后合,赵简拍拍他的脑袋:“你笑什么,你也要考啊。”

元仲辛的头蹭地一下转向王宽,裴景点点头:“秘阁文试,师生都要参加,除了出卷人,还有专门教武的小薛,其他人都要参加。”

“所以那天的卷子才不能让你看啊。”

“那你也看了!”

“我看了我没记住,你看了但是记不住你会偷试卷的。”

“小景你不要血口喷人。”

几个人叽叽喳喳在屋顶上吵不出个头绪,几个晚上睡不着出来透气的学生在下面看了一会儿,也不知道老师们到底在吵什么,几个人无聊到拿出新研制的烟雾弹,将其摆放整齐,研究烟雾放出来能不能形成一幅字。

嘈杂中,裴景指着下面的一团浓烟:“他们在干什么啊?!”

其中一人骄傲地抬起头:“老师,我们在做实验!”

嘭得一声,说话的人脸瞬间被炸黑,其他几个人自知惹祸,纷纷四处逃窜,赵简先一步跳下去追着学生,其余几人紧随其后。

拎着学生回到宿舍,教训过后,又没收了他们的烟雾弹,这时已经很晚,他们干脆回到七斋原来的宿舍,裴景和赵简一间,剩下几个人一间,和从前一样。

“现世报啊现世报,以前什么样,就被什么样的学生折磨。”

元仲辛叹了口气,躺下几乎立刻就睡着了。

王宽也苦笑着抻平被子躺下,衙内和薛映还在为谁挨着窗户睡石头剪刀布。

月亮渐渐沉下,太阳缓缓升起。

很平凡的一天结束了,很平凡的一天到来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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